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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咖1|风吹稻浪

作者: 赢咖1娱乐   点击次数:    发布时间: 2023-05-04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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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霞光里日渐苍老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的脸上又增添了几许岁月的沧桑。

再过几年,家乡古老的梯田上

或许再也见不到风吹稻浪的动人情景。

父亲的梦话一句重过一句,最后竟变成了喊。

被推醒后,父亲说梦见一群麻雀正在我家的田里啄食谷子,想赶走它们,可雀群时而飞到田头,时而飞到田尾,喊破嗓子还是赶不走。

我忙问头上的伤口有没有不舒服,父亲说还是老样子,只感觉绷得太紧。我知道父亲一睡着就说梦话,是由于头部伤口失血太多,身子太过虚弱。

四五天没有下地干活,父亲的心里越来越惦念田里未及收割的稻子。如果他清醒时说这番话,还可以安慰几句,可现在是梦里,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父亲是几天前受的伤。这段时间里,母亲天天去堂叔家赶做藤椅,父亲就一个人到田里去割稻子。那天傍晚,有人通知村里正在整修公路,为采石块,要压到我们家在公路旁的一块番薯地,父亲放下谷子就急匆匆地去挖番薯。

晚饭后,母亲继续去做藤椅,父亲在家里准备第二天的猪食。他抱着一个南瓜站起时,一只脚绊在一张小凳上,另一只脚急忙向前跨了一步,不料又绊在一个竹篮上。父亲再也没有力气站稳,身子栽倒了,头砸在硬邦邦的水泥楼梯的棱上。

父亲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家屋子里会摔出这么重的伤。刚摔倒时他没感觉有多疼,脑子也清醒,但用手一摸头顶,感觉陷下去一大片,满手都是鲜血。他急忙摸到门口喊母亲,堂叔家的房子虽然不远,可连接铆钉枪的空气压缩机正在轰鸣,虽然屋子里做藤椅的有好几个人,但谁也没有听见。轰鸣声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终于有人听见喊救命声。大家赶过来一看,发现血已流了一大滩,人也将近昏迷了。赢咖1娱乐

堂叔赶紧叫了一辆车,把父亲送往医院,并打电话让我在医院等候。

当大家把人从车子上抬下时,父亲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

父亲伤得太重了,十五公分长的伤口下看得见脑髓。医生给伤口缝了十几针,父亲一直强忍疼痛,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父亲的坚强,让我流下辛酸的泪水。做完各种检查之后,医生说一处头骨有轻微的裂痕,幸亏脑髓没有伤到,不过这么重的伤,一定要留院观察几天。

三天之后,我接父亲出院。挂了几天针,父亲的胃感觉不舒服,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太虚弱了,坐不了几分钟就要躺到床上,刚一睡着就被噩梦惊醒。

一周之后,我送父亲到医院拆线,医生说伤口太长,还要延迟两天。

拆线后,父亲硬说伤口已经没事,要回老家把田里的稻子收割完。

顿时,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们的山村海拔不低,但算不得大山,村子所处的山岗一直通到山顶全是梯田和山地,这样的田地注定是贫瘠而干旱的。祖辈们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全凭“勤劳”二字。他们为了改良土质,不惜用自己的肩膀把一担担沉重的农家肥挑到地里,哪怕狭窄的田头地角都不放过。为了让泥土变得蓬松,他们在播种稻麦之前,用犁三遍耙三遍。这样一来,在山村种一担稻谷要比平原多付出几倍的力气。赢咖1娱乐

父亲知道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大米,而自己一年辛苦也值不了几个钱。我们年年劝说父亲不必再种田,他总是不肯答应,说吃着自己种的稻谷心里踏实。这次意外,不仅让父亲的身体受到伤害,还给了他的内心以重创,他做出了一个堪称重大的决定——明年不再种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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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双休日回老家把田里的稻子割完。

父亲健朗的年月,风吹稻浪时节是我眼中一幅唯美的图画。山村的天空湛蓝而高远,涧水清澈,连涧底的石子也清爽得一尘不染。习习的凉风从山林里吹过,带走了滞留在枝叶间的水汽。轻风演奏出悦耳的沙沙声,挟带着山果的芬芳。凉风吹过梯田,稻叶长势开始收敛,它们把养料快速转移到谷子里,高耸的谷穗慢慢地下垂。金色的稻浪随着风势轻柔地翻滚在层层叠叠的梯田上,一派丰收的景象!

风吹稻浪的时节,父亲和所有的农人一样,喜欢站在自家的稻田边,吸一口飘荡着稻香的空气,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容。是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从犁田到筑田岸,从插秧到耘田,从施肥到护水,哪一件不是劳神费力的活?近半年的辛劳,如今有了收获,怎能不让人欣喜呢?谷仓里堆满金子般的稻谷,一年的生活就可以过得踏实。赢咖1娱乐

父亲小的时候,谷子除了填饱肚子,还等同于货币的交易媒介。买卖牲口,匠人的工钱,都可用谷子来结算。二叔公曾在县城读过两年中学,交学费用的也是谷子,一个学期的学费是三斗谷子。

父亲把种谷子当作一件神圣的事业,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都要出门劳作,呆在家里半天就会有一种负罪感。长大后我才明白,在所有的技术活里,农事绝不算一门简单的活儿。天时的把握,劳动工具的使用,因地制宜地种植农作物,没有一件不是学问。父亲对这一切都很熟稔,他的勤劳,他对土地的虔诚,都堪称典范。我一直坚信,中国传统的农业形态正是在偏僻的山村,在父亲这样朴实的农人身上传承得更加完善。

在成长的年月里,我十分盼望听到梯田里镰刀割断稻秆的吱吱声,稻穗拍击稻桶的啪啪声。跟随大人到田野里拾稻穗,要比割草要轻松得多,更何况还有可能吃到喷香的煨熟的豆荚。回家时坐在父亲挑的箩筐里荡秋千,简直是一种最美的享受,幼稚的我竟不知道这样会给父亲增加沉重的负担,还要拉着箩筐绳狠狠地晃荡几下。当然,最诱人的还有稻子收割后过,尝新节时那一锅散发着新米浓香的白米饭。赢咖1娱乐

周末,我和父亲一起回老家。车子一进入盘山的水泥公路,飘散着稻香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家乡的农人正在田里忙着收割稻子,梯田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耳机传来打稻机的轰鸣和稻穗拍击稻桶的声音。原来,今年父亲种的稻种是早熟品种,收割期要比别人早十几天。

我想向邻居借用单人打稻机,可没有一家闲着。父亲说,就用自家的稻桶吧,稻子已经熟透,打起来不会太费力。用这种古老的工具来打稻子也好。稻田离盘山公路不远,稻桶可用手拉车来拉。村口到家里的一段小路虽然浇了水泥,却很窄。我和母亲从杂物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铁架的手拉车抬到房前,再把那个杉木箍的圆稻桶搬上车,用绳子缚牢,其它工具一并放上车子。父亲要帮忙,我们说什么也不同意,怕一用劲,伤口会裂开。

山区通公路没有几年,因此,我从来没有拉过手拉车。这架车子也是几年前内弟从山下拉上来给父亲用的。妻的老家在不远处的小镇里,他们家的田地有的被征用,有的长期出租,一家人早就从繁重的农活中解脱出来。风车、手拉车、犁耙等农具一股脑儿被拉来给父亲使用。经过几年的适应,父亲已经会使用手拉车。赢咖1娱乐

父亲说小路有一定的坡度,只要稳住方向就行,不须费什么劲,硬是夺过车把。我只好随他。到了村口的大路,我要父亲回家休息,他也不肯,说不割稻子到田里看看会更舒坦。

一路上,不断有乡邻询问父亲的伤情。

田里的稻子已经不见一片绿叶,沉甸甸的谷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稻叶打成了卷儿。我们让父亲坐在田边休息。母亲开始割稻,我负责打稻。单调的动作不多久就让人感到吃力,可我清楚,这些谷子只能从我的手里打下来,绝不能让父亲动手,也不能让患哮喘病的母亲动手。赭褐色的稻桶,在我的拍击下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紧接着是稻谷溅落桶壁的沙沙声。咬牙拍击的瞬间,我的臂膀酸疼无比,幸亏回报我的声音是那么悦耳,才让我有了重新拍击的勇气。

我坐在打过的稻草上歇息,看着稻桶上写着“秋收冬藏”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款是祖父的名字,名字左边还写着“办于一九四五年”的字样。这个稻桶是祖父年轻时请人箍的,土改时因为成分不好,好多物什都被分掉,但稻桶却留了下来。跟几个兄弟分家时,父亲作为长子,挑选的第一件农具就是这口稻桶。几十年下来,父亲种的稻谷都是用这口稻桶打下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农机站里有适合山区的单人打稻机出售,村里很多人都买了。父亲一是舍不得钱,二是认为自己种不了几年,就没有去买打稻机。赢咖1娱乐

我说稻桶上这几个大字功力非凡,父亲又讲起了大字的书写者——我的丈公。丈公家就在对面的山村,他是一个读书人,在城里的学校读书多年,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在我们村子里当教师,教孩子们识字,给大人们扫盲。村民们要写对联、契据什么的,丈公总是有求必应。丈公还烧得一手好菜,正月里每家每户都要请客,丈公就给大家当厨师。父亲最钦佩的是识文断字的丈公还是劳动的好把式,父亲的好多农事知识都是从他那里学的。可惜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晚年的丈公郁郁寡欢,早早离开了人世。小时候,每次到田里割稻,父亲总要指着稻桶上的大字讲丈公的故事,我懂得父亲是想让我也能成为丈公这样的人——既有文化,又是种田的好把式。确实,一直以来,过安定的耕读生活一直是祖辈们心目中最理想的生活。

生活的变迁太快了,年轻的山里人一拨紧跟着一拨走出山门。他们在山外创业的过程中有成功,也有失败,但不管怎样,总比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要省力得多。父亲的观念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承认山外的世界比山里精彩,但却始终固执地坚守着属于他的这种生活。

稻子终于割完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是完成了一次有意义的壮举。秋日的夕阳带着一脸沉郁的深红,挂在西边的山口,她把余晖洒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洒在梯田上这些劳动了一天的老人们疲惫的身子上,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悲凉。我望着霞光里日渐苍老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脸上又增添了几许岁月的沧桑。赢咖1娱乐

再过几年,家乡古老的梯田上或许再也见不到风吹稻浪的动人情景,我不知道值得庆幸还是惋惜。

作者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临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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