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伯劳》 任 重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乌桕树是相思树，是秋冬两季的旗帜。它一直立于大地，从秋风到霜打，变成相思的模样。

我家在山区，门前屋后都是乌桕树，起初我并不知道它叫乌桕树，只叫它白籽树，大概是因为它结出白色腊质的果子的缘故。小时候特别喜欢爬白籽树，春夏时捉蝉，秋冬时摘白籽，有时与小伙伴捉迷藏时也会爬到枝桠上去，挪几片树叶过来遮掩自己。即使后来读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对他引用的《西洲曲》充满向往，读到其中写乌桕树的那两句，有一种莫名的心荡。但那时我好读书却不求甚解，没有把乌桕与家乡的白籽树对上号，以为它是江南才有的树。中年以后才渐渐明白，这棵诗意的树其实也在伴随我的成长，只是有眼不识。

学成毕业分配时，听说有学生可以分到江南去教书，我的心里就涌现出那些写江南的诗和诗句里的美好，想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红那绿就在心底掀起波澜；想到“风吹乌桕树”的那阵摇曳，就看见一位女子站在一团火红的秋树下向我招手，她头戴翠钿身着红衫，袅袅婷婷，目光里飘着一种燃烧的东西。为了心中的江南，我不顾年迈孤单老父亲的反对，不顾同学的劝阻，请求老师把我分配过去。我因此结缘江南，结缘贵池，结缘秋浦河。岁月流逝，我心无悔，愈到中年愈怀念那时敢于追求，敢于选择，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执著。开丰娱乐平台登录

乌桕，以乌喜食而得名，俗名木梓树，五月开细黄白花。深秋，叶子由绿变紫、变红。叶落籽出，露出串串珠玉，圆溜溜比米粒稍大。那籽也就是我小时候常常摘下来交给父母，可以到镇上供销社卖钱的白籽。乌桕树一身是宝：乌桕的籽粒通过压榨可以出工业所需的皮油和梓油，是紧俏物资；乌桕的根皮、树皮、叶皆可入药；乌桕树材质坚韧，不翘不裂，可打家具，或做雕刻原料。也许伯劳就是看中了这样的宝树歇翅栖息，像我们儿时一样躲在树枝叶片后面，盯着远方，村头道口有个人影、有个牛影、有个风吹草动，它就从树里飞出来，去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外头归来的伙伴或者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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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头来体味那首诗，我的心底里有了与江南相通的气息，有了不一样的情怀和体验。那些年，我不也曾站在秋浦河畔的秋天里，站在一棵树下，思念家乡，思念远方的亲人。现实与梦想之间，对写作苦苦求索，对爱的人苦苦思念，一棵树披上我的感情色彩，与我一同尝尽悲喜。伯劳是一种什么样的鸟？伯劳，仲夏始鸣，喜欢单栖——它原是日暮单飞的鸟。在暮色里，在晚风中，因为相同的孤独，它们的心跳到一起去了，同频共振。而我，何尝不是如此？开丰娱乐平台登录

多愁善感的宋朝诗人好像特别钟情乌桕树，也许他们与乌桕树最息息相通。“醉里挑灯看剑”的辛弃疾“手种门前乌桕树，而今千尺苍苍”，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写过“红酥手、黄縢酒”，对爱情坚贞的陆游则极喜这沾染着爱情色素的乌桕，一会儿是“乌桕微丹菊渐开，天高风送雁声哀”，一会儿是“乌桕禁愁得，来朝数叶红”，他的喜怒哀乐都要用一棵树来表情达意了。而杨万里的一首《秋》，“乌桕生平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写出了乌桕对秋色的贡献，它像老染工一样任劳任怨。

我喜欢在秋日里背着相机，走进山里，走近乌桕树，看风吹它摇晃的样子。看秋阳下的乌桕树，是最幸福的时刻，最安静的时刻，我能用镜头抓住它们内心的闪电，抓住它们燃烧的光芒。这是它们一年中最后一程的风采，即使迎风凋落，也有着红火的坚定与豪迈，生命凋落的辉煌，因此洒满阳光。

乌桕“点燃”的火焰红得丰富，橘红、桃红、紫红、土红、酡红，层次分明，多彩多姿。面对无情的秋风，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寒与萧瑟，它要点燃内心的火，举一片色彩和光亮。它不仅把自己这一片叶子燃起来，还要让所有叶片燃起来，与丹枫、柿叶一道，在山野里、在秋风中，静穆地燃烧，温暖时间，温暖思念。开丰娱乐平台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