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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丰|心头永远的忧伤
作者: 赢咖1娱乐 点击次数: 发布时间: 2023-05-06 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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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 扎西才让,藏族,1972年1月生,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南州作家协会主席,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在《诗刊》《十月》《民族文学》等60多家文学期刊发表作品。作品曾被《诗选刊》《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40余部选本。曾获第四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首届茅台杯全球诗歌征文奖、《飞天》十年文学奖、《西藏文学》年度作品奖,当选“新诗百年·我最喜爱的田园诗人”之一。著有诗集两部,小说集一部。
心头永远的忧伤
对我而言,文学之旅,显然是因为母亲的生和死,才完全展开的。而我的文字,也因为对母亲追忆和念想,有着抹不去的永远的忧伤。
01
三十年前的洮河沿岸,虎豹可以使山林充满凶险,神灵可以使湖泊倒影出天堂。
那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在一所高中读书。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母亲断定我不会考上大学,就做出了找寻儿媳的打算。
母亲喜欢的那个女孩,一直住在洮河边那个名叫木耳的小镇上,开了个裁缝店。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会看到她偶尔停下手中的活,朝着窗外发呆。
母亲一直渴望她能做自己的儿媳,在给我写信时,总用竹笔蘸些墨水,画出蓝色的天空,碧色的河流,和青葱的森林。森林旁,孤然静卧着一座新兴的小镇。小镇里,一根木杆挑起一面红色小旗,旗上写着三个黄色大字:裁缝店。开丰平台
但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她在店里傻傻发呆的模样,让人觉得阴森,恐怖,不可理喻。
所以当母亲托人带我到女孩家相亲的时候,我还是没有踏入她的家门,只让媒人一人去试探究竟。媒人后来对母亲说:“你那儿子,躲到小镇旁那条河边去了。我找到他时,他就像土司家的傻少爷,在数那些河底的游鱼呢!”
那女孩最终还是嫁给了别人。新婚那天,女孩手提着裙子从楼梯上跑下来,恰好遇到因刚刚考上大学而意气风发的我,就抱着伴娘的胳膊狠狠地哭了一场。
令母亲不解的是,就是那个小眼睛的伴娘,最终却成了我的新娘。
母亲说,这件事,就像一根长矛,硬硬地梗在她的心上。
若干年后,还是记得那个女裁缝,记得她朝着窗户发呆的模样。那一年她十五岁,下午的阳光黄黄地照着木耳小镇的土街,照着屋顶上翻飞的经幡,照着女孩青春却木然的脸庞。
02
林中的潮气仍未退去,鸟鸣之后,山野显得更静。
一棵松树和一棵红桦并肩而立,松桦下面,我的五十岁的母亲,坐在半截树桩上。
北国的深秋,使红桦的叶子趋向金黄,使草籽饱满地垂向地面,使母亲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灰黄。她看上去是那么陌生,困惑,仿佛坐在遥远的古代。开丰平台
我守在母亲的身旁,把采自森林里的野果整齐地装进背篼里。我听见我们所处的这座高山,在余晖里渐渐热闹起来。过了一段时间,又慢慢地趋向冷寂。
母亲还坐在那截树桩上,不笑,不哭,只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我只好陪她坐着,觉得自己像母亲一样陌生起来,宁静起来,仿佛坐在遥远的古代。
这些都是回忆了。其实母亲早就在二十年前就撇下她的儿女,离开了人世。
现在,当干完了一周的工作,在周末闲暇的时候,我还是徒步上了山。在余晖里,在那棵松柏和那棵红桦下,像母亲当年那样,静静地坐在树桩上,坐着自己的忧伤,坐成一截少言寡语的流泪的树桩。
03
五十年前,一个姑娘在卓尼县城的人群里,显露出她的小兽般的野性,以至于使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那个年青人,感受到了隐隐的心疼。
那个姑娘,就是我的母亲。而那个年青人,后来就娶了我的母亲。像童话里写的那样,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生养了大姐、二姐、我和小妹。
那时候,母亲是多么美丽,她的腰带上的银盘叮当作响,硕大的耳环泛着金光。也许正是因为母亲所特有的藏族女孩的异样的美丽,才吸引了那个汉族知识分子——我的父亲。他们开始了崭新的爱情,随后就有了新的房子,和深冬热闹红火的婚事。开丰平台
我十二岁那年,父母第一次狠狠地吵了一架。后来,母亲低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她的脚步是那么轻,轻得让我感觉不到生命的重量。而倔强的父亲,收拾好了他的行李,这个矮个子的读书人,一声不吭地离开故乡,到他工作的地方去了。
后来的后来,母亲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好多年了,父亲在夜里翻身,伸腿,说梦话,然后又沉沉睡去,却始终无法摆脱母亲生前的那种哀怨,那种绝望。
就这样,一个妇女把她的绝望,化成了利刃,深埋在儿女的记忆里。把她的痛苦,化成了海水,让我的父亲,这个像她一样倔强的老头,始终无法挥去心头永远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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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母亲生前,深秋的一层霜落到柏树、常春藤和黄绿色的苔藓上,落到诊所、医院的屋顶上,落到通往佛塔和寺院的小径上。
夜更深更冷了,我的工作在外的父亲,还没有踏着月光赶回家里。
母亲一边念叨,一边往火炉里又丢了几根柴。她的五岁的儿子,闹着要吃鸡蛋。母亲只好摸黑从粮食柜里摸出两颗鸡蛋。她把鸡蛋小心地放进锅里,加上水,生着了火。圆圆的白色的鸡蛋,还未煮熟就散发出幽幽的芳香。
院子里静悄悄的。母亲唤醒了早就入睡的三个女儿。她看着四个子女的吃相,禁不住叹了口气。她说,你们的爸爸,会是啥样子呢?我们笑起来,父亲的形象,在母亲的记忆力,似乎越来越模糊了。对我们而言,父亲工作的那个地方,似乎就是一个遥远的国度。开丰平台
母亲病重时,深秋的那层霜,又落在草帽、马靴和屋顶的经幡上,落到草场、海子和双江河的岔口上,也落到刚刚回家的父亲的身上,落到他的四个儿女悲蹙的眉头上。
鸡已叫了三遍,母亲还不想离开,她守着她的肉身,像守着一生的孤单。
我们已经知道:就算她的丈夫和儿女们都坐在她的身边,也始终无法触及这个老人天空一样澄清的心灵。
好多年过去了,她凝聚在暗淡眼睛里的那层霜,还像一种慢性疾病,长久地滞留在她的儿女们的心上。
05
和父亲一样,若干年后,我也习惯了在外奔波,偶尔留下思乡的眼泪。
如果说鸟声,水声,以及枝头的风声,都是活在世上的事物,那么,母亲的爱会比河流更加长远,会以鸟声、水声或者枝头风声的形式悄然出现。
这使我在冥想中觉得:有时母亲会是一个雪域的白度母,在冰天雪地里出没;有时她只是一场雨,落在草原上那道彩虹的另一头。她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乡村里,安安静静地。
还是在许多年后,我才写下一首名叫《母爱山》的短诗,来追悼我的母亲:
你
离开了
月光也暗淡
你说你是母爱山
要枕着寂寞静静长眠
比往年雪的慧光还要遥远
我千里迢迢赶往圣地拉萨祈祷开丰平台
佛祖兆示你早就转世异域成了雪莲
我千山万水长途跋涉只想找到你的踪迹
听说四川峨眉山上的一个樵夫见过你的容颜
我在月光下吟诵往生经也在太阳下念诵阿弥陀佛
还是有人说你其实早就远赴西域现身澄清朗阔的天山
最后我还是回来了回来了却见你始终陪伴在儿女们的身边
正是源于对母亲的无限怀念,我始终不曾搁置文学——我最喜欢的古老的表达方式。我用它写出爱,写出痛苦,写出迷恋。我也用它认知我又熟悉又陌生的故乡,认知我身边死了又生、生后又死的各种各样的人。我也用它剖析自己,刻画自己,并且试图用它来不断地完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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