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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丰娱乐平台登录|双溪岸边

作者: 赢咖1娱乐   点击次数:    发布时间: 2023-05-04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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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生活在双溪的我的亲人们,

他们正过着我向往的日子,

这样的好日子我曾毫不留情地丢弃过。

——方格子《双溪岸边》

做戏文的消息总是比时间跑得快,没等我们割满一篮猪草,村庄里已经回荡起戏文的调头。这次来的班子是嵊县越剧团,说那个旦角的唱腔不错,台风也齐整,一双手伸出来,十个手指头节节细——我们哪里还有心思低头在田间,心早已飞到朱家门口的祠堂。

像众多的乡村祠堂,朱家门口的祠堂年份有些久了,墙面斑驳,戏台陈旧,木质楼板在我们的踩踏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已然暮年。然而,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这里却是与外部世界有关联的唯一所在。戏班子来自远方——稚嫩的我们,从不追究嵊县在哪里,因为我们从未出过远门,远方包括了上海、北京,还有嵊县。由此,我们无比热爱祠堂,也无比热爱嵊县越剧团。

我常常跟屋后山坡上的莲珍,上只角的春仙,还有堂姐妹,加上大姐二姐四妹小妹去看戏。我们穿上出客衣裳,口袋里揣着刚炒熟的葵花籽,热呼呼的,“腾腾腾”,心跳得剧烈,像祠堂响起来的锣鼓,要用力压着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让心跳出胸膛——多么激动啊!

去也!看戏文去也!

我们赶集一般,从大同坞这个山湾里出来,沿着小溪,到朱家门口。我们叽叽喳喳,忽略朱家门口人那些骄傲的脸庞——因为在朱家门口做戏文,他们自然多了一层光环——戏台太高了,我们够不到,溜到后台去看戏子们画脸。赢咖1平台注册

偶尔有心气好一点的胡琴师傅,招呼我们坐在戏台的左前方,就在胡琴师傅的脚跟头——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啊!这份荣耀能让我们炫耀漫长的时光,直到下一次做戏文,我们还可以翘着鼻子说:“上毛子做戏文,我坐在胡琴师傅的脚跟头看戏文的。”

后来才知道那出戏叫《碧玉簪》,当时只记得是“三盖衣”,表兄暗恋表妹李秀英,李秀英却因了媒妁之言嫁给了王玉林,真当是“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表兄伙同媒婆拿一枚碧玉簪设计离间这桩姻缘。

戏文台上,富家女李秀英,抖抖索索地要给冤家王玉林盖衣服,“谯楼打罢二更鼓,官人他独坐一旁不理我。我自从嫁到王家有一月多,真好比口吃黄连我心里苦……”回忆,怨怼,一件衣服拎了半宿,犹豫要不要让官人受凉——典型的越剧中才子佳人的路数。

记得那一次,我站在戏文台左侧的布帘后面,看年轻的母亲站在台下看戏。母亲从义乌王家嫁到双溪大同坞应家,恪守妇道,相夫教子,田间地头也是一把好手,终因生了一堆女儿而不被村人看好。父亲虽是十分疼爱我们,却总要暗自责怪他不会生儿子的妻。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看台上的李秀英流泪,感叹李秀英遇人不淑,也悲切着自己的身世。赢咖1平台注册

过去很多年,那个有麻雀停顿筑巢的祠堂,依然留在我的记忆里,时不时地要出来呼唤早已逝去的童年。我不能留着童年,以及童年的戏台,只能在文字里追忆。我后来有好几个小说,都有这个戏台,短篇《小艾今年十三岁》中小艾跟戏班里的少年小跟班在戏台互相安慰;《小青老师》中,村里那些老人齐刷刷地坐在祠堂外面,等待一场戏的开锣;中篇《谁在那里自言自语》中,爱唱戏的丁莉莉跟小铁匠在祠堂私定终生又了却今生……

偶尔听到人在感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顿一顿,想一想,便不自觉地要认同了这样的说法。只是有一点我们的内心很坚定,那些年,草木葱茏,物质却贫乏,但因为有戏文,有嵊县越剧团,我们的童年,我们的青春,却从未荒芜。

请让时光倒流二十年,让我回到双溪,回到大同坞,回到位于翠竹山下那间新造的带阳台的屋子,重新与溪水做伴,跟山风为友。每当这样遐想的时候,总会问自己,要是双溪哪个村子再放一场露天电影,我会不会放下手头的活儿,急忙回家背上一张长凳,跑到晒谷道地上,找个合适的位置安顿好——然后再到小溪边的家,蹬蹬蹬上楼,坐在临窗的写字台前,重新拿起一支“原子笔”,接着把刚才没有完成的结尾给续上呢?赢咖1平台注册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露天电影了,想来,“露天电影”这个说法,比大同坞放电影的时间要晚得多,大约是应了后来富阳街上的老电影院而言。事实上,我一点也不喜欢“露天电影”这个说法。电影,就是要在天幕下,要在长凳上竹椅子上拿着一包葵花籽坐着看,需要夜晚的微风轻轻吹拂着把白色幕布扯得晃动起来看的——那才是我们需要的电影氛围。

大同坞是个适合隐居的地方,我堂份大妈说,解放前,随便随便,别人是不敢进来的。因为山湾很深,满眼的青山,站在环桥头,是看不见人家的。在我幼小的心里,大同坞成了神秘的所在。

夜晚,家门前的山上,总有什么不间断地叫着,嚯—嚯—嚯,短促的声音。偶尔也有山风路过,像有无数人在夜间的山上疾走,不知道要到哪里。那些山也有很多神秘的名字,我最熟悉的那个稚鸡弯,我家菜地叫木雪树底下,船陇岗,青弯,静弯山脚……我曾经化了很多童年的时光,用来猜测这些名字的由来。那时的大人都很忙,上山下田,关乎物质,从来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拖着鼻涕的七八岁女孩的心灵。心灵?真可笑。

还有一些问题,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寻找到答案,比如,大同坞几十户人家,基本两个姓,应氏,徐氏。我堂份小伯曾经去永康参加过应氏圆谱活动,带回来一本应氏起源小册子,这个册子里大致记录了应氏的由来。只是谁也不知道,应家祖先又是怎么样从中原迁徙过来,路途迢迢到了浙江,又在大同坞这个山湾里落了脚?另外,徐姓人家是土著还是移民?是徐氏先在大同坞安了家,还是应氏?赢咖1平台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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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个夜晚,听着那些不知名的鸟的叫声,我想象那是祖先的声音,他们沉睡在大同坞,经年累月,看着一代一代的人,繁衍生息。

大同坞是安宁的,可是,我们喜欢颠簸,要是没有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的面容如何能沧桑,如果没有沧桑的容颜,怎么会成熟?后来,当我成年之后,越来越热切地爱着这个山坞旮旯,是因为,它是安静的;而我慢慢地疏离于它甚至弃它而去,也是因为它的安静——年轻的狂躁的心多么需要热闹,想赶上热闹。到邻村看电影;骑着脚踏车到同学家去摘栀子花;为了看一件新式衣样,步行十五里路到大源口,在供销社门口看上海来的知识青年营业员如何把一件草绿色小方领两用衫穿得让我们忧伤无比,以至于回程的途中觉得十五里路被无限拉长。

大同坞6号,挂着这个门牌的屋子,曾经住着祖父,祖父一生没有离开土地去往外面,他对于土地的热爱是那么由衷。那一年,祖父已经八十五岁了,一次回家,祖母性急慌忙地对我说,阿平,去木雪树底下看看,你老伯又去找柴火了。我小跑着去木雪树底下看,那里是我家的菜园,菜园边沿是一片松树林,见不到祖父,我开始喊。听见了回答,却不见人影,抬头却看到祖父树枝一样长在粗壮的树梢上,腰间绑了刀梢,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握着勾刀,看到我,哈哈地笑,阿平嘛,你回来了。赢咖1平台注册

此刻,坐在春天的堤岸上,我能清晰地回忆起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祖父。他坐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子上,淡绿色的椅背上搭着他的灰色上衣,我走到他跟前,见他没有反应,索性蹲在他面前,他还没有认出我,呆呆地看着我。又忽然笑起来:哈哈哈!是阿平嘛——祖父的惊喜盖过了他的病痛,我俩对视良久,仿佛初识。

医生说祖父的器官都已经老化,就像一部车子,零件都旧掉了——哪一部车子能在路上跑八十多年。祖父那时听力已经很差,但是,就像萤火虫,忽明忽暗,隔了一扇门,医生对于车子的理论,祖父一下子听到了。他表示赞同,又加了一句:有的车子簇簇新就不能在路上跑了。

祖父一辈子在双溪,他很少有时间外出,也不愿外出。漫长的近百年的时光,他躬身于双溪这片沃土,耕作,收获,积攒仁慈与悲悯。祖父有他自己的哲学,在很多个迷失的日子里,我会跑回家,坐到祖父家的灶台门口,看柴火热腾腾地烧起来,祖父坐在一边的条凳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却仿佛已经说尽了人世。我端起茶碗,喝一口,便像大病初愈,过不了多久,我又生机勃勃起来。赢咖1平台注册

2007年最后一天,是我记忆里最寒冷的时光,我们把祖父送到了山上。我忽然觉得,在大同坞这个地方,双脚踏在土地上的我的亲人们,他们一个一个都是哲学家。是的,我的祖父,一个年轻时候大半光阴在山上度过的人,以后的所有时光,都将在山上度过。这个世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与他无关。他慢慢地会成为山的一部分,直到再也没有人想起他的模样,在他的坟头,也许会长出松树、柏树,或者只是一些野草。谁也不知道。当然,我们的下一代,如果愿意回到大同坞,在夜晚的山村入睡,也许还能听见那些不知名的鸟的叫声,嚯—嚯—嚯。

在我的念想里,祖父也一定发出了某种声音,只是我听不见。而我又固执地认为,祖父就是大同坞,祖父的一生就是大同坞几十年的历史。过去几年,几十年,祖父的故事随着他生命的消逝,散落不见——没有祖父的身影,大同坞显得冷寂了许多。

离家的脚步越轻盈,故乡在心里越沉重,当我在安静的阳光下重新回味故乡,往事纷至沓来。旧时光里的人和事如今都已变换了容颜,只是,那片土地从未改变,它们默默地看着世事变幻,人事沧桑,什么也不说。赢咖1平台注册

我家在大同坞村口,一间老屋已经濒临坍塌。在我年幼的记忆里,屋旁边种着一株枣树,枣树很小,来不及结下果子,我家的贼狗在枣树下转悠。那天我们刚从地里回来,我手里还握着一根水钩扁担,大姐挑着三环箩,二姐拿的是两齿耙。秋天,枣树的叶子都快落尽了,阳光很暖,云很薄。大姐把肩上的担子卸下,问我和二姐,说,如果现在能够让我们每人实现一个梦想,你们要什么。

我记得,大姐希望枣子快点结果,快点成熟。二姐希望家里三只长兔毛的钱归她,她想做一件罩棉布衫,要丹凤朝阳的,上面要有大朵的花。

我说,我想离开大同坞。我要到山外去。我后来的很多努力都是为了要离开大同坞,离开双溪山里。

我是在秋天的一个下午离开双溪的,我想起那一天有风,吹落了很多树叶,都已经是黄昏了。然而,要走出去的念头一路追赶着我,我等不及挨到明天,我背着一个褪了色的黄书包,里面是我写好的一些被退了很多次的稿子。当我从双溪出来,走上新关魔车桥时,我知道,我已把家丢弃在身后,成了漂泊的浮萍,而我是愿意成为浮萍的。我回头再往山里看,有很多甘草都已经黄了,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芒花在夕阳的映照下,透明起来,我的脑海就只剩下那四个字:暮色苍茫。后来我无论到了哪里,秋天的黄昏,我总会想起那一刻,我从双溪出来的景象,孤绝的味道。赢咖1平台注册

我现在已经很少回到双溪了,逢年过节,让我对双溪的向往变得熟悉却又节制。有一次回双溪,在朱家门大礼堂门口,看到很多人依旧坐着,他们曾经很年轻,是侍弄庄稼的好把手。现在他们都在慢慢老去,很多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有的年纪大了,眼花了,但还能从我不变的双溪话里听出我是大同坞人。双溪的路很宽了,一直能够坐车到富阳,不像以前还得从东门渡南门渡走上才能来到富阳街上。

和朋友聊天,说向往一种生活,有间房子,不一定要很大,有个院子,种三株丝瓜,种十二株凤仙花,养七只鸡,有一亩三分田。恍然想起,那不是我们多年以前在双溪过的日子吗?才知世间有很多热闹,不是每一场热闹都能赶上,外在的热闹总叫人感觉轻浮,心里的热闹才让我们沉重。此刻的我们,再也不愿是浮萍了。

而今,依然生活在双溪的我的亲人们,他们正过着我向往的日子,这样的好日子我曾毫不留情地丢弃过。现在,我终于获得了一张沧桑的脸,一颗颠沛流离的心。只是,常常会回想起向日葵开放的日子,我们姐妹几个如何在阳光下眺望山外的世界。如今想要重拾那时心境,大约也是千难万难的了——当然,我也知道,双溪依旧是安静的,是安宁的,它随时张开胸怀,等待游子归乡。赢咖1平台注册

方格子

作者曾在《收获》《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发表、转载中短篇小说若干。著有中篇小说集《冥冥花正开》,短篇小说集《锦衣玉食的生活》《谁在暗夜里说,冷》,长篇非虚构作品《留守女人》《他乡是故乡》,长篇童话《月亮上的妈妈》。

现居浙江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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