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东边天际甫一麻眨眼，等醒的水泥村路上，就响起嘟嘟隆隆的摩托车的进行曲。此曲起初单调，像明月夜里天星般的孤单。渐渐地，像了无月夜里天星的多，小河流淌似的热闹。这是村里急着赶往近或远的建筑工地、庄稼地、瓜菜园子、苹果园子讨生活的庄户人。他们中的小伙子和小媳妇几乎没有，无论男女，几乎都晃过了一把手指头的年纪。家里的耄耋老人，或儿女留的儿女，拖挂得他们出不了远门，也只能在自己村里或邻村揽个活儿，拿力气换几个零用钱。他们揽活不易，可一旦揽得，必早出晚归，把东家的活儿当自家的干，让东家把一个工一天百八十块钱的工钱撂个满心欢喜。

塬东边天际款款亮开，刚醒的村水泥路，接嘟嘟隆隆摩托车进行曲的是嚓嚓嚓嚓的自行车歌声。睡眼朦朦胧胧，又身着校服的初中生们，蹬着自行车一路高歌猛进。他们由组水泥路而村水泥路，而乡柏油公路，进远或近的初级中学。他们的自行车一路嚓嚓无间断，嚓出朝气蓬勃的脆亮音符，嚓出了塬上将来的希冀。塬西边天际肇韶，三轮电动车的嗡嗡声续嚓嚓自行车的班。三轮电动车宛如小河在平滩里不疾不徐流淌般在水泥路上浅唱。车厢里坐着花蕾或花骨朵似的背负花书包戴兔子或老虎帽子的小娃儿，司机一律满脸褶皱纵横。他们名字挺书面，叫“留守老人”。这是他们替在外打工的儿女送家里希望去幼儿园，或去村小学。朝霞映红了水泥村道、庄稼地、苹果园子和瓜菜园子。水泥村道边、庄稼地畔、苹果园子和瓜菜园子边，唱起噗嗒噗嗒步履的歌。塬上能让脚唱这歌的，是在城市里离退休后返居乡间的，希图乡间环境清静，空气好的。他们衣食无忧，也不缺钱使，有大把光阴。他们无需上班，无需经商，无需带孙子孙女，只需活个好心情。他们中有脚奏噗嗒噗嗒缓行曲的，有脚奏嚓嗤嚓嗤疾行曲的，有脚奏磨磨蹭蹭探探索索倒行曲的。他们没有明确的行走方向，没有确定的行走目标。他们在塬野上奏响他们脚的晨曲，胳膊和手有甩着的，有捏弄玉石球的，吧吧嗒嗒哈哈啪啪之音与脚步和谐并行，甚是耐听。正是这和鸣曲，唤得塬上的旭日有序荏苒。鲜亮的阳光照塬了，照得他们面目清晰，照得他们脚下弯弯曲曲的水泥路闪烁，路边、地畔和园边那些风生水起的草的尖上亮旺着身披霞光的晶莹露珠。开丰平台登录

身披霞光的还有庄稼地里，苹果园子里，瓜菜园子里高奏的庄户人辛勤耕耘的晨曲。终生以农为业的庄户人，也就是现在塬上乡间的留守老人。早在正月里，他们便一一修理好了耕耘田园的工具。一场春雨过后，他早早起床，初中生们上学，他们进田园。地里泥土芳香伴着他们一脸的沉默和工具书写人生的晨曲，在田园里弥漫升腾。开丰平台登录

田园里，庄稼、蔬菜、果树的叶子，油绿油绿。跟它们并驾齐驱风光着的是有名无名的小草。庄稼、瓜菜、果树在晨光里奏茁壮丰茂的曲，小草们亦在晨光里奏茁壮丰茂的曲。耕耘者的锄头不到，小草们的休止符不临，犹如缺位了猫、雄鹰、狐狸和蛇的田鼠那般，不管不顾地繁衍它们的族，留下满地的草籽。躲过塬上寒冷冬季的草子草孙们，逢春生根，遇雨发芽，贪婪地汲取着肥沃塬土的乳汁，个儿甚至高过庄稼、瓜菜、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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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土的耕耘者们懂得，草们根系发达，跟春夏里的庄稼、瓜菜、果树争水抢肥，庄稼、瓜菜、果树争抢不过它们，务必得把它们铲除掉。果树打上花蕾，庄稼瓜菜的小苗长到三四厘米，他们就开始耪地了。他们拿起锄头，锄头冲锋草根的喳喳声，奏响斩草攻坚战的晨曲。

耪头遍地是松土除草的进行曲，耪二遍地是开垄眼的进行曲，耪过三遍地后，就要追肥蹚地了。耪地不仅仅是为了奏响斩草攻坚战的曲，耪的遍数越多，秋天庄稼颗粒就越饱满，瓜菜的味道就越好，苹果的味道就越甘甜。秋天还要放垄，催熟除草。晨光灿烂，耕耘者钻进没人深的庄稼地、果树园子，手握着锄头，喳喳的歌声嘹亮。

太阳越升越高，暖劲越来越强。塬上如星罗棋布的庄户人家的烟洞里升腾起稠密炊烟。炊烟随着鼓风机的呜呜轻唱，刀案的叮咣脆唱，轻曼，舒缓，从头至尾，悄然无声。言及炊烟，我不能不对塬叹服敬佩。也就是这尘世上独一无二的塬，把古老中国乡村晨景保留得这般完好，原态毕现。在泱泱华夏大地，恒久而来，塬上乡村晨曲中，袅袅炊烟，是首无声传承人类农耕文明生生不息的晨曲的标识。我们当然知悉，是塬上数以千万计的庄户人家主妇的勤勉，和塬上勤劳的祖辈一般，在匆匆忙忙中做清晨的功课。塬上的太阳正青春之时，庄户人家开早饭的饭时莅了。伴随而至，锅碗瓢盆凳子筷子，叮咚嘎吧，汪着油皮飘着清香的米粥或玉米糁子粥，洋溢着家酿陈醋醇馨，香菜拌辣子萝卜葱花的“三大王”菜，瞅着不招眼，吃着满口麦香的蒸馍。霎时，坐或站或圪蹴的老小家人嘴巴响成了吸溜吸溜，咔嚓咔嚓，咕咕噜噜，咯吱咯吱的交响曲。这支受用的晨曲，无论斯文者粗俗者，亦无管男女老少，都是多多少少要发出的，只是音量大小迥异而已。塬上庄户人就好蒸馍米汤“三大王”菜的早饭，对经年累月漂泊在外的塬上庄户人而言，闹上塬上亲人不得见，塬上风物空余念的“乡愁”时，以何解忧？一是吃，于餐馆或网购，以蒸馍米汤“三大王”菜祭五脏六腑。自然“三大王”菜中的辣子越辣越好，陈醋愈酸愈好。二是听塬上熟悉的晨曲，聊以慰怀。倘若在古时，得满城跑着寻塬上的戏班。今个儿无需这么麻烦，打开电视，走进影院，必有塬上的晨曲扑耳而来。开丰平台登录